第四幕(2 / 2)
「……不然我还能怎么做?」
说得没错。这个状况,大致上是克里凡多王子他们自作自受。
他们抓我是事实,他们被视为危险分子也是事实,不是一句误会一场,别人就会不予追究。
这么说来──
有必要当成不是误会?
「塑造成我有意与你对谈怎么样?」
「嗯……嗯?」
王子的粗眉高高耸起。
「如果当作是我自己来到这里,海兰殿下也会收兵吧。」
他才展开深皱的眉头,随即又投来质疑的眼光。
「用什么理由?你要背叛我妹吗?」
就是说啊。若这理由成立,就表示我和克里凡多暗中往来很久了。我当然不愿意想像海兰以为我是叛徒后会多伤心,且说句僭越的话,我想海兰根本就不会相信。克里凡多对自己异母妹妹的性格,似乎也有这样的了解。
但是,我并不害怕,总觉得自己在这条思路上抓到了些什么。在将一切都往坏方向推的河流里,出现了那么几块踏脚石。
「以促成您和海兰殿下和解为目的怎么样?」
并拋出石头,寻找踏脚之处。
管这种闲事,的确是保密也不奇怪。
「嗯……这有需要避开护卫的耳目吗?就算和我见面需要掩饰行踪,也有轻重缓急要顾。尤其是那个连你都怕的追踪高手,应该没必要一起骗吧?他会急成那样,不就代表他就是那么关心你吗?」
「唔。」
有道理。只字不留就突然从旅舍消失不见,会害缪里担心成什么样,根本连想也不用想。
克里凡多之所以没什么意愿,是认为轮不到理应责怪他们的我来替他们伤脑筋,希望我别再多管吧。
他与海兰虽是异母兄妹,但在这一点上感觉得到他们共享著同样的血统。
「就只是欠一个足以让我主动过来的理由而已!」
我激励自己似的这么说,加紧动脑。
究竟还能用什么名义?
现在不能放克里凡多他们逃跑,既然他们势必得面对海兰,想化干戈为玉帛,就得需要足够有力的名义。够我忽然从旅舍消失,与应属敌方克里凡多王子会面的正当理由。
一个能解释这场复杂密会的合理缘由。
「你也快帮我想啊!不是要救朋友吗!」
克里凡多从未以部下二字称呼自己的跟随者。
他握有王位第二继承权,是仅次于国王与下任国王之下,这国家权力第三大的人。然而却因为同伴争面子而造成的绑架乌龙,在天黑以后赶来收拾烂摊,弄得满靴泥巴。这样的人,不可能是坏人。
头痛之中,克里凡多叹口气说:
「感觉立场好像乱了……总之好吧,看在朋友的份上。」
克里凡多无奈一笑,蜷著背端起下巴。
「对了,你们来萨连顿是为了什么?」
「……?」
「你们是来找人的吧,这部分可以当作理由吗?比如说……我们手上有重要线索,所以才和我们接触之类。」
这原本是个好办法,但现在有个重大的问题。
「我们已经找到那个人了。」
「噢,神啊祢这混──」
他是想说混蛋吧。
「但还有问题要解决。那个人因为私人的缘故,对未来绝望到了极点。我们实在很需要那个人的能力,可是他提不起半点力气。」
「嗯……那往我们有办法解决他的苦恼想怎么样?」
「……」
「没这么刚好的吧。算了,当我没说。」
「……」
我答不出话,是因为听见了往黑河拋出的小石击中硬物的声音。
「……不会。」
「嗯?」
「可以。真的可以。」
现在换克里凡多瞪眼了。
「不要乱说喔,没必要安慰我。」
「不是!真的可以!这真的可以!」
我从椅子跳起来,抓住克里凡多的肩膀猛摇。
「先等一下……对,呃……没错,就是这个。我怎么没想到呢。听强先生说那些事的时候,我早该想到您的名字了。」
「……什么?」
「因为那个工匠和您,都需要一场光采夺目的战斗。」
克里凡多表情很是疑惑,但我怕解释下去,这想法的泡泡恐怕尚未完全成形就要破掉。强的消沉和克里凡多他们的问题,应该能以一个「战」字串在一起。
但我需要一个必须隐瞒迦南和奥兰多,甚至得在不告知缪里的情况下离开旅舍的藉口。非得想出一个能让一切都漂亮契合的说词不可。
「那位工匠很想参与战争的世界,可是他一点力气也没有,只好往诗歌发展。」
还怕我解释得太含糊,克里凡多却深感认同地点了头。
「我的朋友里也有这种人。毕竟贵族的灵魂跟战争绑在一起,生来虚弱的人就只能走那条路了。这么说来……要当成你想把工匠介绍给我们吗?让他知道有机会发生战争?但是这样,该怎么说……」
「怪怪的呢。」
因为我的立场本该是和海兰一起阻止战争发生。
然而这方向应该没错。
我费尽心思想让迦南的计画成形的设定,并没有问题。然后一不做二不休,为准备足以说服强的故事而与本该是宿敌的克里凡多派接触。这样的剧本是十足地可以成立才对。
不过这样会变成我临时变卦,去推助本该阻止的战争。
如果要不顾后果到这种地步,不是应该先接受迦南的列圣计画吗。毕竟只要列圣计画成功,即可解决资金问题,重建修道院和营运都变成旁枝末节。
再加上强的协助,要印出满坑满谷的圣经也毫不费力。在这样的状况下特地密会克里凡多,必须具备远胜于列圣计画的诱因,或是有连带影响。
然后是缪里的问题。为何有需要瞒著缪里离开旅舍?
这是最大的难题。
这和隐瞒在诺德斯通家见到的球体模型不一样,我可是想略过缪里,做出这场冒险中的重大决定。
想到她会有多伤心,我就心如刀割。
就算撇开这不谈,海兰也比任何人都看重我和缪里的感情。要是无法说明我为何瞒著她密会,海兰立刻会看出其中的欺瞒,不听我辩解,最终导致克里凡多受刑。
「总之大纲是……你为了讨好那个工匠,需要一场光采夺目的战斗,于是和计画战斗的我们接触。」
克里凡多这么说是为了整理思绪吧。
「光是这样的话,就像是要把大颗的圆形水果塞进小小的方形盒子里。好像进得去,其实做不到。再说,到底是需要怎样的战斗?」
对,怎样的战斗?要盛大到有机会说服强,且能将迦南的计画摆一边,甚至瞒著缪里进行。
要编出怎样的故事,才能同时符合这三个条件呢?
「更何况从你之前做过的事来看,真正的战斗肯定行不通。这样就够难的了。」
「就……就是说啊。」
因故遭国家放逐的王子,历经千辛万险后夺回王位的故事,在酒馆总是很受欢迎,但搬到现实里来实在太不自然,更与请强协助的目的矛盾。
难道真如克里凡多所说,不如狠下心与海兰和国王那边决裂,演一场拿我当人质的烂戏,对他们还比较好吗。
到时候,克里凡多他们将再也无法踏上故土。
我实在不认为那样符合正义。
「黎明枢机先生啊,我已经很了解你的为人了。而且你现在直接认识了我,不再只是听信我妹的片面之词。」
克里凡多挺直了背脊说道。
闪现的希望,没入了黑漆漆的湍流里。
「要演戏,就得在他们包围这里之前演。要是老爸……国王派兵过来,那就真的玩完了。」
的确如此。或许是因为站在生死边缘的是他们,只有我处境安全,才能眼见克里凡多起身作准备,自己还在这慢悠悠地拘泥于思考良策。
而克里凡多的方法不仅能解释一切,还能避免伤害缪里。
「不好意思啊,又要把你绑起来。」
我很努力地挤出笑脸,不知道看起来到底怎么样。
克里凡多搔搔头,往房门走。
那高大的身躯,形同守护、指引众人的骑士。
当我不禁心生敬畏,起身握起脖子上的教会徽记时──
「或许这样说能让你宽心一点,我会写封信告诉我妹,说你现在平安无事……呃,又怎么了?」
克里凡多开门之际转向我,愣在原地。我似乎听见了他在说话,又好像没有,视线专注于一点,无法自力挪开。
视线彼端,是贵族宅邸常见的摆设之一。冷冰冰的石造楼房里,用来防止墙边冷空气扩散,并对客人展示家族荣耀的东西。
「……挂毯怎么了?」
以各种彩色丝线编成的挂毯,描绘著一个场景。众多骑士骑著马,手上拿著尖枪,在城堡前战斗。可是那不带血腥,反而有种异样的绚烂。骑士背后有群乐手高鸣号角,周围是一群捧著花朵的女性。城墙上有国王王后等显贵观战,插满了各色旗帜。
因为那是骑士们仿照战斗而──
心里响起缪里那些话。
那场盛大的活动,众骑士共襄盛举的战斗。
「骑枪比赛。」
一切的答案都在这里。
「可以。」
「什么?」
克里凡多的视线在我与挂毯之间来回往返。
「这可以。我是基于某个强烈的理由,来到这里和你商量的。」
我没说这是神的安排。迦南或许会这么说,但他并不是畏畏缩缩地等待命运流入口中,而是主动前进找到出路。就连缪里也在放弃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梦想之后,找到了另一个能编织梦想的舞台。
那我也不能输给他们。
既然我老是空谈理想,就该偶尔把现实涂进理想里,给其他人看看。就像把又大又圆的水果塞进方盒里,缪里将桌上佳肴全塞进嘴里一样。
「我有一个必须解决的问题,同时您和海兰阋墙是王国的损失。我有义务遵从神的教诲,帮助两位和解,绝不会让两位走向无法挽回的决裂。」
克里凡多缩缩脖子,一个大个子用小小的声音抗议:
「说我跟她不合,那只是她自己对我有意见而已啊……」
「那不重要!」
我大声打断他,重新检视整个计画。
关键是骑枪比赛。以这为名义,就能绕过强、迦南和缪里的扑咬,直达克里凡多,将一切串在一起。
「我是无论如何都有来到这里的必要。」
我说得像不当自己的事来看一样。
克里凡多放开门把,叹了口气。
「能请你解释清楚吗?」
他少年时期都是这样向教师提问的吧。克里凡多坐回椅子上,举起了右手。
在萨连顿,克里凡多的同伴避开他人耳目,与独自待在旅舍的我接触。这场会面对我的立场会有很大的危险,于是绑起老板伪装成强盗以防不利谣言。
让各位替我操这么大的心,实在万分抱歉。尤其是缪里,我已经做好被她咒骂三天三夜的准备了……
我将这样的信和碰巧戴在身上的手帕一起交给克里凡多的同伴,连夜送往萨连顿。如果缪里在附近游荡,应该会注意到我的气味。若是在萨连顿磨牙,也会事先了解我现在安全无虞。
向克里凡多说明计画后,这位高大的战士立刻弯著腰低吟起来,最后的答覆是:「这样胜算是比拿你当人质高没错……」
听我说就算要拿匕首抵住自己的喉咙,也要保住他们的命,他苦笑著往我背上拍了拍。
这晚,尽管不认为会有一堆官兵破门涌进来,我还是和克里凡多的同伴们一起睡在一楼的大厅里。
怎么也放不下心的我被细小声响吵醒,直到黎明时分,想看看屋外状况而到二楼房间开窗之后才松了口气。
对著昨晚下雨而湿度偏高的紫色天空吐出暖暖白气时,一只大鹫降落在窗口。
「……给你添麻烦了。」
鹫之化身夏珑鼓起身体,叹气似的缩小。
「缪里她……怎么样了?」
『你先问这个啊?』
不会扭曲的喙彷佛弯成了笑的形状。
「她应该担心死了吧……」
夏珑眨眨大眼睛,左右扭扭脖子。
『我可分不出狼是在笑还是在生气。』
总之就是露出牙齿高吊嘴角的脸吧。
『海兰几个中午过后就会来到这里,自己看最准。』
接著夏珑从窗口往房里看几眼。
『他们对你还不错嘛。』
「是啊,大家都很亲切。」
她对我白了一眼。
「本来就是搞错人嘛。」
『你这个藉口真的拗得过去吗。』
从夏珑的口吻,可以想像海兰把这件事看得多严重。
「没问题的。」
『嗯?』
「所谓雨后地更实嘛。」
夏珑转向外头,那是一整片雨过天明的晨景。
『反正你也帮过我们不只一次了。』
「这次都是你们帮我。」
若说这不带些许谦虚,那就是骗人的了。夏珑用颇为尖锐的眼神盯著我瞧。
『受不了。正要准备睡觉就有狗跑过来,害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唬过克拉克。』
可以想见当时的情境。
「总之,我改天再登门道歉。这次应该可以一并解决修道院的事,能请你包涵包涵吗?」
『……』
夏珑盯了我一会儿,拍拍翅膀。
『我等著看神的奇迹。』
说完就霍一声飞走了。
随后房门敲响,克里凡多探头进来。
「抱歉,你在晨祷吗?」
「不,只是窗口上有一只大鹫。」
「这样啊……」克里凡多伸长脖子,出声感叹。
「某个圣人的故事,也有过会到处跟鸟啊羊啊,甚至蛇和蜘蛛传教的圣职人员。」
这让人有些难为情,不过这玩笑让我想起迦南的计画。
在我这个能让事情圆满结束的计画中,唯一无法兼顾的就是迦南的列圣计画了。不管怎么想,就只有这件事依然悬在空中。不只是规模巨大,主要是因为我有别的顾虑。
我能想像克里凡多与海兰握手言和,忘却嫌隙。
但成为圣人受人崇拜这种事,别说无法想像了,我甚至不愿积极往这方向走。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应以个人好恶抉择的事,等这场意外过去,我也会认真检讨。
「那我去把楼下的人叫起来洗脸了。等我妹率兵过来,他们连衣服都整平了吧。」
与贵族对峙就该拿出贵族的样子,不能表现得像群笼城的山贼。
「战斗这种事,观感也是很重要的呢。」
高头大马,须发浓密,十足粗野强盗头子样的克里凡多说这种话,特别有说服力。
「反正再急下去也没用,先吃个饭吧。」
他老朋友似的拍拍我肩膀,看向窗外的平缓下坡如此说道。
如夏珑所料,由钢铁披挂的马匹所率领的队伍,在午后不久抵达了。
「你们几个,都给我抬头挺胸。我们有黎明枢机撑腰!」
克里凡多面带略僵的笑容激励士气。这关乎会不会被送上绞刑台,不逊于真正的战斗。所有人严阵以待,因为争面子而误绑了我的人也在其中。那些人脸上有些瘀青,大概是捱了克里凡多的巴掌吧。
克里凡多说过,想在人生中辉煌个一次并不为过,我也是这么想。
论紧张程度,我与他们差不了多少。
因为我完全无法想像海兰和缪里如今是作何表情。
「走吧。」
推开了宅子的双开门,午时阳光一口气灌入门厅。
我们抵抗那激流大步前进,在眼睛习惯后看清对方的阵容。
「竟然没逃走。」
虽不至于全身铁甲,海兰仍戴上铁盔、手甲与附带马刺的厚靴,腰间挂了把与礼剑相差甚远的厚重长剑。
背后还有几十名步兵。
「逃什么逃,我们又没做亏心事。」
确定所有同伴离开房子后,克里凡多如此答覆。
「国王有令。」
海兰以下巴示意,候于身旁的奥兰多便摊开一卷羊皮纸。
从这里当然是看不清写了什么,但仍能看见那鲜红的蜡印。
「发现反贼当即逮捕。」
队伍里有十来匹马,装备精良的长枪步兵是其三倍之多。
若连夜赶路,步兵也能从劳兹本跑来这里,但这些兵马我想海兰是利用王族权限向邻近贵族借调来的。
然而,其中没有缪里的身影。还以为她一定是怒冲冲地抓著剑柄登场,结果找不到她。迦南和鲁•罗瓦也不在,挑起我的不安。
「反贼吗?那就没事了。」
克里凡多看了看我说:
「我实在料不到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就和黎明枢机好好地谈了一整晚。对于隐瞒这件事,我向你道歉。」
海兰听了这番说词也面不改色,视线朝我投来。
「没事吗?」
声音很刚硬,没有平时的亲切,使我挺直背脊。
但现在不是畏缩的时候。
「是的,我和王子对话了很久。」
海兰点点头,手扶剑柄。
「我现在指控你绑架为王国奔波的黎明枢机,你有什么话想说?」
海兰背后的士兵也一起摆出备战架势。我们背后的人都难免有些紧张,而克里凡多自己当然是不为所动,我应该也是。
我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
「这里头似乎有些误会。」
并站出一步。
「误会?」
海兰皱眉望著我。她是第一次对我有这种表情。
「海兰殿下,您有接到报告,说明我们来到萨连顿以后遭遇的问题吗?」
海兰慎重地颔首。
「有。你们找到了工匠,需要说服他提供协助。」
「是的。因此,克里凡多殿下在这时与我见面,正好帮了我们大忙。」
克里凡多在这时清咳一声说:
「我听说你们在萨连顿不知道到处在打听些什么,而且你们好像也以为圣库尔泽骑士团的事是我们下的手,所以就派人去打声招呼了。」
这样的说法几乎是踩在摆明说谎的边缘上,但在克里凡多粗野口气的渲染下,听起来颇像那么回事。
「总之先把骑士团的事摆一边吧,没结果的。」
「所以呢?」
据传为王位不惜引发内乱的王子,带走了黎明枢机。海兰的眼告诉我,在这样的状况下,他说什么也无法开脱。
那不只是因为她担心我,主要是她对克里凡多的多年偏见所导致。
而我应该能够将状况解释清楚,促进他们和解才对。
于是我大口吸气,说道:
「想说服强先生,我需要克里凡多殿下的协助。」
「……?」
海兰眉头愈皱愈深,看得我有点害怕。我也知道这听起来很不合理,但这应该正是能将大颗圆形水果漂亮塞满方盒的方法。
「我们需要举办一场骑枪比赛。」
那是骑士与立志成为骑士者展现平日锻炼结果的战斗盛宴。
距离我非常遥远,却因为缪里而遗留在我脑中一隅。
「骑枪……?等等,寇尔你──」
这话是她始料未及吧。我趁海兰脸上闪过平时表情时加快唇舌,尽可能夸大地说:
「这场面一定会是空前盛大,毕竟每个人都知道克里凡多王子在国内有怎样的风评。要是他的对手是您或下任国王,不晓得会引来多少目光。」
如此无耻的想法,是鲁•罗瓦提议的延伸。他说如今最引人注目的黎明枢机若写下抨击教会的书,将会是难以估计的天价。这样的想法,翻遍我脑袋也找不出来。
然而世人的耳目,说穿了就是那么庸俗。
「不仅是克里凡多王子,这里每一位都是日益锻炼,受过骑士礼教的人。他们只缺一个能发挥所长的地方,不是吗?」
相信海兰不会不懂他们的背景,不至于没有任何同情。克里凡多说过,海兰的偏见是来自同族相轻。
「那会是一场在王国内所有史册都留下记录的盛会吧。所以理所当然地,我们需要一枝笔来记录这场骑士云集的英勇战记!」
强都对获得骑士身分的缪里那么感兴趣了,肯定会爱死这件事。届时请海兰以王族身分正式委任他写下记录,以这殊荣换取他手中的技术……
就算强依然不愿协助,这计画仍具有大力推进复制圣经计画的力量。
因为──
「地点就选在修道院建地吧。」
海兰听得连回话都不会了。
就只是目瞪口呆地望著我。
「那是古帝国时期知名骑士曾住过的宅院,正适合办这种盛会。一定会引来无数诗人竞相高歌,成为王国内无人不知的名胜。不仅巡礼者川流不息,王国内所有爱参加这种盛会的人也一定愿意慷慨捐献。」
被视为反贼首脑的叛逆王子与正统王权的守护者在赛场上对决这种事,是一辈子都不一定会遇上一次的事。而且如此以花瓣与号角妆点的骑枪比赛,没有会破坏人民生活的血腥。
这是个能够无后顾之忧地共飨的舞台,没有哪里条件比这更好的了,全国的贵族会期待自己成为这场传说的一部分吧。
「到时就算把修道院修整得华美气派,都还会有找呢!这笔庞大的捐款,将会是能把希望化为实体的资金。」
有了这庞大的捐款,哪怕得不到强的协助,也有钱雇用足够人手散布圣经。若有强的协助,可说是没人挡得住我们了。
「只是──」
我终于停下说个不停的嘴。
至今的解释,应足以说明我为何会在克里凡多王子的屋子里欢谈一晚,为何克里凡多王子并非反贼。但海兰仍可能固执地认为,没心机的黎明枢机是受到恶毒的克里凡多哄骗,因为我还没解释为何需要在隐瞒缪里的情况下离开旅舍。
可是海兰也注意到这条路已经断了吧。
她一定比我更清楚缪里是多么热衷于骑士的一切上。
「只是,克里凡多王子说得没错,我们之间仍有所猜忌。谈过的事会怎么发展,只有神晓得,任何决定都得慎重理智,不可以感情用事。就算因为想法不同而拆伙,也不要结怨。」
海兰表情愈发凝重。那是因为她知道我说得都对,且明白那个可能罔顾正道的人是谁。
「言归正传。如果知道我要去谈这么好玩的事──」
稍远处的林子里似乎传来沙沙摇晃声。我刻意不看,继续说:
「那个野丫头一定会无论如何都要把它办起来吧。就算我真的是受到王子殿下的哄骗也一样。」
我不认为缪里有那么孩子气,但她的前科使我无法完全否认。
这里就只能给缪里背点黑锅了。
不难想像若缪里在场,将很难静下心来与王子讨论比赛事宜或利益交换。我都能看见她眼睛发光地踮著脚尖,摆动她藏起来的耳朵和尾巴了。
海兰应该也能想像,万一克里凡多提出我们吃亏的条件,没信心做出理性判断的我,说不定会单纯为了不让缪里失望而顺了对方的意。
「海兰殿下,您也能想像得到吧?当我们准备放弃合作,她会又哭又叫地阻止;真的放弃以后她也会张嘴咬过来,要我们自己办这场骑枪比赛。」
然后宠缪里的海兰就会在资金已经很窘迫的状况下,为额外的事操烦。
当然,问题不在于这些事是否能够避免。重点是在这里有足够说服力,能使她想像那情境。
黎明枢机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旅舍中消失的事,可以有很多种解释。既然除了神以外谁都看不清真相,那就该选一个最惊奇,能让人笑得最大声的说法。
「你……」
海兰终于回神,以仍未站稳的神情说:
「你……真的是……」
海兰也不知如何表达自己满腔的思绪吧。
但我不认为那会是负面的情感。
「在擅自行动这点上,我愿受责罚。但是,身为与您思想共鸣,为宣扬神正确教诲而奋斗的一分子,有句话我必须说。」
我转向身旁,抓起克里凡多粗厚的手向前走。海兰与奥兰多纹风不动,只有背后士兵有些紧张,金属装备铿铿锵锵地碰撞。
将克里凡多带到海兰面前后,海兰表情一整个纠结地往我看。到了这一步,连我也看得出来,海兰是用尽全力装出这凝重表情的。
而且说不定,从一开始就是。
「同一血脉的人,应该和平相处。」
这不是会对大人说的话,他们的状况也不是王族外的人可以置喙。不过他们俩应该都明白,如果这是能自力解决的事,他们早就有所行动了。
西亚托师傅和奥兰多对峙时的解法,值得我们学习。
虽然我没有缪里那么可爱,在天真这点上,不会输给她太多。
就像王国与教会,或许只要有个契机,他们就能和解。
若我能成为那个契机,就算嫌我多事而疏远我,我也甘之如饴。
「来,握手言和吧。」
给吵架的人仲裁这种事,我在纽希拉的温泉旅馆替村里小孩做了很多次。海兰和克里凡多的表情简直跟那些小孩一样,就是不面对对方,但视线不时往对方瞥。我交互看看他们,沉默地表示有哪里不满就先说出来。
不知是领会了还是如何,先伸出手的,是克里凡多。
「我对你没有半点意见。」
那兄长般居高临下的感觉,只是一瞬之间。
「不过,我可能从来都不是一个好哥哥。」
我不知道他们小时候处得如何。
但我相信,没有跨不过的堑。
海兰注视克里凡多的手,又往我看来。
「……说不定我会怨你一辈子。」
她的蓝眼睛真挚地看著我,与克里凡多握手。
「至少给我一点心理准备的时间。」
两人手紧紧一握。或许是体重差距的关系,海兰晃了一下。
壳剥开之后,露出的是极其尴尬的自然笑容。
「大哥那边会很错愕吧。」
「……骑枪比赛啊……」
大概是出于一身反骨精神,克里凡多笑得像是只要能让国王傻眼,干什么都好玩一样。正经的海兰想到国王不知会如何看待这整件事,显得很乏力。
「怕什么。只要我乖乖低个头,你的声势就会上涨。再大的事都会好转的啦。」
克里凡多的话让海兰表情更闷了。
「我就是讨厌你这点。」
克里凡多笑得更开心,海兰垂下肩膀。但两人没有放手,双方人马见没有动武的必要,也都松了口气。
「然后,那个,海兰殿下。」
双方圆满和解后,我还有事情要做。
「缪里她人呢?」
或许是长年苦恼得以冰释,海兰擦擦眼角泛的泪,回敬我似的微笑。
「尽管头痛吧你。」
(插图019)
「……」
我只能以乾笑回应。一旁奥兰多的视线,也像个要我少乱来的堂兄一样。夏珑也没提过缪里的状况。
树林一角仍在沙沙摇晃。我侧眼窥视著那里,端正姿势。
上战场的心情肯定就是这么回事。想到有缪里在身边,一定会更有信心后,我也为自己的愚蠢苦笑。但在我准备走向好比断头台的狼牙时,我是真的希望缪里在我身旁。如果有她在,哪怕是面临真正的战斗,我也不会害怕。
不过我也觉得,这样想或许有点太自私。
因为缪里已经认了,自知不会有和我一起上战场的一天。她想像自己斩杀敌人而溅得一身血时我会有什么表情,便永远放弃了上阵杀敌的梦想。而我却在想像自己上战场时,对缪里在身边不觉得哪里不自然,可说是心里有某个地方歪得很严重。
还是说,是只有知识而不懂现实的我太轻视战斗了?
根本就是了吧,但我对缪里和我一起上战场的想像清晰得伸手可及也是事实。
假如我们不可能共赴战场,那我身旁这位银色少女又是什么呢。
我凝视她的身影,钜细靡遗地看著她掺了银粉般的美丽灰发随风飘逸,面带满是自信的笑容走在我身旁。
「啊……这样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说不定我打从一开始就对缪里有所寄望。如今必将名留青史的骑枪比赛就要举行,那个野丫头一定会吵著要参加。如何安抚她是个令人头痛的问题,而能够避开这问题的答案也在那里。
将圆形水果塞进方盒的最后一推,居然是迦南提供的。
也就是列圣这绝不可能塞进盒子里的超特大异想天开。
就算进不了我的嘴,还有另一个梦想大得我无法比拟的人在。
「战场上有很多种职务。」
我整礼仪容,抬头挺胸说:
「而骑枪比赛,需要邀请主宾。」
圆形水果滑顺地溜进了方盒里。
若说今天能踏出这么大的一步,是因为我很期待见到缪里傻眼的脸,或许是夸张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