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与秋色笑容(1 / 2)
旅人路上偶遇时,会聊的话题都是那几样。
附近治安状况、货币行情、哪里有好吃的东西等。
其中有个话题最受长期旅行的人欢迎。
那就是什么季节最适合旅行。
「咱太冷太热都不喜欢。」
「那就是春天或秋天了吧?」
「春天是不错,可是到处都匆匆忙忙的。冬雪溶光之前,很容易弄得浑身都是泥。」
一个娇小的少女坐在货马车的驾座上,用梳子整理腿上的毛皮。兜帽罩著整颗头,全身装扮很朴素,算得上饰品的只有挂在脖子上的束口袋。但仔细看过以后,可以发现衣袖和缠腰布的下襬都没有一点破损。
她穿的是朴素但品质很好的衣服,美丽的亚麻色长发从兜帽底下流泄出来,看起来像个旅行中的修女,或者是要去远方土地相亲的好人家少女。
不过她不是修女也不是贵族千金,甚至根本不是人。
少女名叫赫萝,另一个面目是宿于麦子中的巨狼。远古时期曾统治约伊兹地区,在遥远南方有人称她为丰收之神。手上的毛皮不是膝毯,而是从她腰际长出来的尾巴。
「要旅行的话,就该像现在这样秋天出门。风虽然冷,出太阳的时候就暖洋洋地很舒服,晚上还很适合温点小酒来喝。而且再来就是冬天,会有那种有点荒凉,又有很平静的感觉。那不是很适合咱这样聪明的贤狼吗?」
在驾座上梳尾巴的赫萝心情好像很好,特别健谈。或许是因为如此,尾毛也比平时更蓬松。
坐在赫萝身边的是前旅行商人罗伦斯。十多年前,他与赫萝萍水相逢,历经几场冒险后相许终生。后来在温泉乡纽希拉经营温泉旅馆「狼与辛香料亭」,至今已有十年余。
「真的,你的毛色和秋天的森林很搭。」
赫萝最自豪的就是她的尾巴。夸她的狼毛,没有不开心的道理。
「不过你喜欢秋天,主要是因为这时候东西好吃吧?」
罗伦斯苦笑著这么说,是因为赫萝仔细理毛之余,也在嚼著满嘴的烤栗子。
「没什么事情比享用美食更值得高兴吶。」
赫萝不为揶揄所动,满面喜色地啃烤栗子,继续梳毛。
罗伦斯无奈地闷哼一声,重握马车缰绳。
「是啊,现在也不是需要缩衣节食的行商之旅,路上有什么好吃的就买来吃,开心最重要。」
赫萝用小狼般的大眼睛注视罗伦斯,开心地笑了。
除了下山办事外,罗伦斯和赫萝两个已经十年余没这样搭马车出远门了。
在温泉乡纽希拉定居前,罗伦斯还不太能想像长期留在一个村子里过活是什么感觉。对旅行商人而言,在一个大范围内巡回奔波是理所当然,怕自己定不下来,动不动就想去旅行。
然而经营旅馆十分忙碌,且十二分地有趣。或许说女儿出生,忙到对旅行的怀念连个苗头都钻不出来比较准确。一晃眼,十几年就过去了。
因此这一次,并不是因为罗伦斯心血来潮。是赫萝表示想出纽希拉走走,旅行个一阵子。
不过赫萝基本上是个家里蹲,只要能整天打滚,喝酒泡温泉就没什么怨言,提议旅行当然有她的理由。
「那么,首先要往哪个城镇走呢,那两个人现在又在哪里呢……最后一封信是从温菲尔王国南边的城镇寄来的吧。」
罗伦斯摊在腿上的地图上有一封信,信中有两个署名。一个是罗伦斯和赫萝生下的女儿缪里,今年十二、三岁,一般而言,开始有人来说亲也不足为奇。
另一个署名是从字迹就能看出做事一板一眼,以投身圣职为志而下山游历的青年寇尔。
他是罗伦斯和赫萝行商时所认识,从旅馆开张就帮忙到前阵子为止,要说缪里出生以后几乎都是他在照顾也行。
两人还在旅馆时,经常能见到缪里亲密地叫他大哥哥。
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也有美丽的兄妹之情。
直到上一个冬天,罗伦斯才知道只有自己还抱著这种傻想法。寇尔为实现成为圣职人员的梦想而下山时,缪里也偷偷跟了过去。
这对罗伦斯来说是青天霹雳,而他的妻子,缪里的母亲赫萝却早就知道了。
既然赫萝愿意放缪里走,罗伦斯也无能为力。
况且,女儿本来就是总有一天要嫁出去。
若对方是寇尔,还应该庆幸呢。
罗伦斯总是如此告诉自己,但还是无法放下心来。
「早春那封,是从比纽希拉更冷的海岛上寄来的呗。」
也不晓得赫萝懂不懂罗伦斯的心情,她仔细地拨整尾毛回想著说。
「啊,那里是我也没去过的北方群岛地带嘛。后来他们南下到温菲尔王国,过了春夏两季,现在好像在王国南部……可是信寄来的间隔愈来愈长了呢……虽然信上没写,他们应该吃了不少苦吧……」
罗伦斯很清楚旅行的危险和艰苦,无法轻言说出没消息就是好消息这种话。
路上会有强盗,城里四处有流氓。就算没遇到坏人,也有染病和受伤的危险。若倒楣遭暴雨暴雪所困,饿死冷死都有可能。
一想到可爱的独生女,罗伦斯就心痛欲裂,赫萝却满不在乎地这么说:
「担心什么,是因为好玩到忘了给咱们写信呗。」
罗伦斯往赫萝一看,她理毛已经告一段落,啪喀一声掰开栗子壳,大口嚼里头的果实。
「他们的信上,每次都有快乐的味道。」
「……快乐……也、也对。旅行是快乐的事,很容易被美味的大餐和美丽的景色迷住。」
赫萝往旁瞄了一眼像在自我安慰的罗伦斯。
「要是汝相信是这样,咱就什么也不多说了。」
「……」
罗伦斯用小狗受欺负的眼神往赫萝看。
赫萝丝毫不认为自己在欺负罗伦斯,反而还对罗伦斯的婆妈感到不敢领教。
而罗伦斯也很明白这一点。
女儿出生时,他就有过女儿总有一天会离开他的心理准备了。
「……如果他们幸福……那当然,就够好了……」
罗伦斯挤出的这些话,却逗得赫萝咯咯笑地往他身上倚。
「虽然汝这头大笨驴老是在为蠢事头痛,让咱很受不了……」
赫萝自豪的尾巴沙沙一摇。
「可是咱一定会陪在汝的身边,无论如何都会。」
并柔情地微笑,直视罗伦斯的眼眸。
平时的赫萝经常赖床或一早就喝酒,死抱著被子说不想工作的事也是家常便饭。若听客人说到远地的佳肴,还会缠著人讨。
因此,罗伦斯很容易忘记赫萝是高龄数百岁的贤狼。
不过赫萝终究是赫萝,总是如孕育麦谷的大地般扶持著他。
这趟旅行也是赫萝为罗伦斯著想而提的。
想让担忧女儿缪里的罗伦斯安心,或者让他放弃无谓的念头,得让他见一次女儿才行。
赫萝这么为他著想,让罗伦斯感动得无法言喻,比去见缪里他们还要开心。
只要赫萝陪著他,他其实就别无所求了。
过去的他也是如此深信不疑,才会让他一个人类胆敢牵起赫萝这匹狼的手。
赫萝微笑著的真挚眼神,让罗伦斯自然而然展开笑颜。
「嗯,也对。我还有你在。」
听他这么说,赫萝也挤眉一笑。那是活过悠久岁月的贤狼的开朗笑脸。
罗伦斯手绕到赫萝肩上,往身上揽。稍一用力,赫萝的尾巴就开心地摇来摇去。
光是像这样有更多时间和赫萝独处,这趟旅行就值得了。
「汝啊。」
「嗯?」
赫萝在罗伦斯怀中稍微扭身,抬头说:
「咱觉得先去斯威奈尔比较好。」
「斯威奈尔?」
那是离纽希拉最近的大城镇。
「嗯。那里的猪羊鸡都在夏天长肥了呗?而且米里那头大笨驴也在,去他那里随时都有甜的能吃。」
米里和赫萝一样是活过长久岁月的野兽化身,现在是斯威奈尔的头脸。
他的言行看似与赫萝犯冲,但其实交情好像不错。
上次拜访米里时,他拿出了用紫色花瓣沾满砂糖制成的甜点。
「……往斯威奈尔去,离海就更远了耶。」
看著地图说话的罗伦斯,忽然感到有视线射在脸颊上。
「没这么赶呗?」
「话是这样说没错啦……」
罗伦斯用扫兴眼神看著雀跃不已的赫萝说。
「你该不会是想拐我去斯威奈尔才装得那么诚恳吧……」
「唔,什么!」
赫萝狼耳一竖,瞪著眼说不出话来。
「咱……咱是为了汝……」
接著耳朵、肩膀、尾巴都垂了下来,整个人缩成小小一个。
原本就很娇弱的她,这样看起来更惹人怜惜,但罗伦斯和赫萝一起生活的这十几年可不是白过的。
「蜜渍桃。」
「!」
狼耳不受主人控制地跳了起来。
罗伦斯冷眼看著赫萝,赫萝也不装了,直接瞪回去。
「汝对咱的爱只有这么一丁点吗!」
赫萝的心意是不需质疑,但歪脑筋就是歪脑筋。
「旅行才刚开始耶。现在就花大钱,以后怎么撑得下去。」
「大笨驴!汝忘了还有一车的东西要卖吗,到大城镇去比较好卖吧?」
赫萝指的是堆积在货台上的大量麻袋。装的全是从纽希拉的温泉采集来的硫磺粉。其他旅馆老板一听说他们要下山旅行,就纷纷跑来托他们卖了。
罗伦斯在村里开旅馆已经有超过十年的时间,但资历毕竟最浅,说话大声不起来,拒绝不了前辈的请托。
东西是非得沿路叫卖不可了,但这个量的确不容易脱手。
「纽希拉旅馆的补给品都是跟斯威奈尔买的,会跟温泉一起流出来的硫磺早就满街都是,怎么卖得出去呢。」
「唔唔……」
「我们就一路往西顺河而下,到名叫阿蒂夫的港都去吧。这时节会有很多种鱼货到港,全都很肥美喔。」
「吃鱼哪吃得饱……呜呜……咱要填馅烤鸡……烤全猪……牛肩肉……」
赫萝像个从来没吃饱的可怜女佣,说得有气无力。
刚才明明吃了那么多烤栗子……罗伦斯听得是不敢恭维。
喔不,多半是吃了甜甜的栗子,现在特别想吃咸咸的肉吧。
「话别说太早,我都已经能看到你在阿蒂夫不停叫鱼吃的样子了。」
纽希拉位居深山,扣除溪鱼,餐桌上的鱼全是腌鱼。大半是鲱鱼,偶尔会出现鳕鱼或鲽鱼,但也不是会让人想天天吃的东西。
可是只有在沿海城镇吃得到的鲜鱼,不管煮也好烤也好都美味极了。
「而且那里是贸易要冲,买得到新鲜的葡萄酒吧。」
赫萝的耳朵抽了一下。
「别说是葡萄乾,好运的话还有鲜葡萄吧。」
葡萄要在气候暖和的地域才采得到,这一带基本上吃不到鲜葡萄。
转头佯装不听罗伦斯说话的赫萝,不禁听得猛吞口水。
「怎么样?」
赫萝仍是紧闭著嘴不说话。
只听得见叩叩的马蹄声和马车喀哒喀哒的声响。
几只小鸟歌唱著飞过贯穿森林的道路上空。
真是个好季节。罗伦斯眯著眼仰望天空时,肩膀捱了记头槌。
「……大笨驴!」
赫萝嘟著嘴啐一声。看来是撑不下去了。
如此与年纪不符的孩子气反应,让罗伦斯不禁苦笑。
在旅馆时,当然也时常要和赫萝的食欲过招。不过那大部分是掌管厨房的女佣汉娜在负责,罗伦斯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跟她正面交手,觉得既怀念又愉快。
作旅行商人时总是这样。
笑起来,是因为这种斗嘴可爱得令人无法自拔。
「开始有旅行的感觉了。」
罗伦斯与先前不同的口吻,立刻让赫萝不只耳朵,尾巴也翘起来了。
最后她不情不愿地抬眼看罗伦斯。
「那就──」
「少来,求情也求不开我的钱包啦。」
听他这么说,赫萝摆起臭脸。
「哼。一开始就吃光汝的钱也太可怜,放汝一马。」
「脸皮也太厚了吧。」
「怎样?」
「怎样?」
在这样的对话中,货马车缓缓前进。
两人最后看著彼此,哈哈大笑。
深山里的温泉乡纽希拉有河流经过,当有急事或积雪深的季节,大多会搭船往来。
需要载送驮马和货马车时,就得找够大的船,船员也不能只有船夫一个。
鉴于预算有限,罗伦斯和赫萝直接搭马车下山。晃到了天空开始染红,也只走了一半。在树木之间拉起的帐棚下,用石头堆的小炉前,赫萝抱著腿嘟圆了嘴。
「……第一天就野宿啊……」
原以为加点油,就能在河岸边的税关附近的旅舍过夜,然而久没驾车,货又载得多,跑山路快不起来。
「软软的床……厚厚的毛毯……热热的浴池……满满的肉跟葡萄酒……」
罗伦斯无视那些彷佛以为闭眼祈祷就会蹦出东西来的碎碎念,将小麦掺黑麦的黝黑面包拿给赫萝。
「喏,这是故意掺黑麦烤出来的,有没有很怀念?」
以前行商时,根本吃不到雪白的小麦面包。都是用没气的啤酒把硬梆梆黑漆漆的黑麦面包泡软了吃。
过惯旅馆怠惰生活的赫萝,看著兴奋的罗伦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直接吃小麦面包就好了呗……」
「纯粹用小麦很快就会坏掉。若是冬天还可以,但现在天气还很暖,下山就更热了。」
罗伦斯一边说,一边将小铁锅架到石炉上,将腌肉切成薄片放进去。
见到肉出现,赫萝才总算叹气啃面包。
「肉再切厚一点。」
「要节省,节省。」
罗伦斯很快就收起腌肉块,赫萝瞪得都要掉眼泪了。
「要是盘缠有剩,我们回程就都吃大餐。」
那商人的笑容,让高龄数百岁自称贤狼的她如小女孩般噘起了嘴,垂下眉梢。
「大笨驴……不说了,赶快煎一煎呗。这种黑面包又酸又苦,没肉吃不下去。」
「好,你等一下……嘿!嗯!……嗯嗯?」
罗伦斯弯著腰猛敲打火石,可是草穗做的火种就是点不起来。
「应该都晒得很乾啦……嘿!……喝!……」
石头敲得铿铿响,却敲不出多少火星。他在旅馆从没自己生过火,功夫钝很多了。
再奋斗了一阵子,也只是弄得手痛背也酸。「嗯~」扭动筋骨以后,才发现赫萝白著眼看他。
「……再、再一下下就好。」
「希望如此。」
赫萝唏嘘地说完,罗伦斯鼓起干劲继续敲打火石。
结果赫萝都故意打了三个呵欠,火还是没点著。
「……应该在出发前练习一下的……」
「前途堪虑喔。」
罗伦斯哀怨地往赫萝看,被她冷冷地别开眼睛。
「唔唔……」
蹲著敲打火石,一下子就这里痛那里痛。关节明显比以前硬了很多。
上了年纪就是这么回事吗……当罗伦斯如此感叹时,听见一声「真是的」而回神。
「如果生气能轻松点火,咱早就嘲笑汝了。」
赫萝连骂人的兴致都起不来了。见状,罗伦斯不以为然地说:
「不必了,我去约路过的牧羊女吃饭还比较快。」
「喔,那是什么意思?」
「贤狼大人应该马上就听出来了吧。」
罗伦斯和赫萝互瞪了一会儿,然后同时叹气。
「虽然现在不是冬天,没生火还算好……可是晚餐吃硬梆梆的黑面包和生腌肉,实在是太可怕了。今天就让咱跑回旅馆拿点余火过来呗。」
赫萝的真面目是比人还高的巨狼,要一晚越过三个山头也是轻而易举。
「不用……先当作是最后手段吧……谢谢你的建议。」
「嗯?那好呗。汝还有男人的面子要顾嘛。」
尽管揶揄很刺耳,但罗伦斯实在没想到自己会连火都点不起来。
「看这样子,缪里在村子外面还能过得比汝好呢……」
就在罗伦斯从抬不起头变成垂头丧气时,基本上还是很善良的赫萝无奈地笑。
「那家伙可以用人类的样子把深山当自己家来打猎,连咱都办不到。」
尽管赫萝化为人形时能在需要的时候运用狼的能力,但基本上还是如同外观,是个少女。
而缪里即使体型与赫萝相同,却能像野兽一样在山上灵活地到处跑。最厉害的,是她的技术和知识。她知道怎么设陷阱捕兽,也懂得鞣皮晒肉。手那么细,照样能用她用不完的体力钻木取火,等烤肉的时候还会拿野兽的肌腱做弓弦。
丢她一个人到山上,也能活蹦乱跳地过活吧。
「唔,对了。说到那头大笨驴,她以前不是玩过那个吗。」
「嗯?」
赫萝忽然想到些什么而站起来,离开棚子往货马车走。
还以为她要做什么,结果从货台上的麻袋堆里拿了一袋下来。
「这叫什么来著……总之就是她听说这种黄色的粉可以用来起火,她就拿去壁炉试,结果搞得鸡飞狗跳那次。」
「对喔。」
罗伦斯立刻想起来并苦笑。
一想到那当时,连嘴里的苦味都回来了。
「她是从鲁华那里听说了在战场上快速生火的方法嘛。」
「汝就试试看呗,这里应该不会那么臭……咱看咱还是先躲远一点好了。」
赫萝说完就把袋子搁在罗伦斯面前。袋里满满都是从温泉采集来的硫磺粉。
「要拿来烧的话,好像是整块的硫磺比较好……总之先试试看吧。」
罗伦斯觉得问题是出在打火石技巧生疏了,但也不想在没有火堆的地方野宿,能试的都该试。于是他将硫磺粉洒在草穗火种上,也抹在枯草、枯树枝和柴薪上。
然后再蹲下来敲打火石……羊毛般的草穗终于出现红色火星。
「喔喔!」
在以前明明没什么了不起,现在罗伦斯却忍不住欢呼。大概跟硫磺没什么关系,只是休息了一下,力气回来了吧。
无论如何,都不能白费这小小的火星。罗伦斯两手围上去吹气,火在起烟时延烧到枯草上,愈烧愈旺。
什么嘛,很简单不是吗。
罗伦斯喜出望外地抬起头想跟赫萝这么说,结果找不到人。四处张望,才发现她在离得很远的树荫下,只探出头看著他。
「没这么夸张吧……」
就在罗伦斯发噱时。
噗滋噗滋,好像有东西烤焦的声音。转头一看,火堆冒出了好浓的烟。
紧接著,一股刺鼻恶臭让他捂脸就躲。
有铁烧红的金属味,还有硫磺的臭味。不只是鼻子受到刺激,还熏得满嘴苦味,眼泪直流。
「……!」
在记忆中就已经够臭的了,实际面对起来更是记忆中的好几倍臭。
当时缪里没考虑后果就把这种粉丢进壁炉,弄得旅馆一整个星期都弥漫著连罗伦斯也觉得难受的焦臭味,赫萝更是鼻子痒了一个月。
罗伦斯耐不住不停往上窜的浓烟,逃到赫萝那里去。
「大笨驴!不要过来!」
赫萝板著脸大声赶人,彷佛相誓生死与共的日子从不存在。罗伦斯有点受伤,但在发现赫萝手上拿著面包时不禁停下脚步。
毕竟罗伦斯也不想在那种杀人火堆边吃晚餐。
于是他憋气回到火堆拿面包、小啤酒桶,跑到赫萝那。
赫萝厌恶得鼻头都皱了,可是啤酒桶一递出来,她还是不甘不愿地准许罗伦斯留下。
还用非常嫌弃的表情闻罗伦斯身上的味道,脸揪成一团。
「汝今晚滚一边睡。」
提议用硫磺粉的人是谁啊。罗伦斯用这样的眼神瞪回去,而赫萝只是抱住自豪的尾巴,不让他靠近。那可是用玫瑰精油细心保养得蓬松滑顺的尾巴,怎么能沾上恶心的味道呢。
即使距离严冬仍久得很,山里的夜晚还是很冷。被窝里有没有赫萝毛茸茸的尾巴,和她如孩子般略高的体温是天差地别。
然而在这种事情上赖皮,说不定真的会惹赫萝生气。
罗伦斯只好叹口气,看著烟冒个不停的火堆,再叹一口气。
旅行第一天就这样,往后真是不敢想像。
隔天,罗伦斯打个喷嚏醒来,见到赫萝已经坐在驾座上等人了。
她很专心地在写东西,应该是昨晚不敢接近火堆而不能写的日记吧。
一想像她会如何咒骂抱怨,罗伦斯心里就凉了一截。
罗伦斯昨晚是睡在火堆边。不知是硫磺粉已经燃尽,还是鼻子已经习惯,不怎么臭。红红的炭,还在白白的灰里烧。
「不臭了吗?」
这问题让赫萝重叹一声。今早不怎么冷,空气潮湿,呼出的白烟在朝阳下飘荡。
「好多了啦。真是的,拿来当驱狼用品卖,一定会很成功。」
「……我考虑看看。」
似乎只是开玩笑的赫萝,听罗伦斯答得这么认真都傻眼了。
「总之先吃早餐吧……昨天没吃到热的呢。」
「汝不是有吃锅里的肉吗。」
罗伦斯往灰里添新柴之余耸耸肩说:
「跟你说没有沾到多少臭味,你也不会信吧。」
赫萝「唔唔唔」地低吼,跳下驾座。
「货台里的硫磺是没那么臭啦,不过汝还是早点把它们处理掉呗。」
昨晚,她是夹在硫磺袋之间睡。
「以前旅行的时候,只要货台里堆了某些东西,你也会这样发脾气嘛。例如鱼啊,金属器具这些。」
罗伦斯在火势开始增大的火堆架上铁锅,下点腌肉和从纽希拉带来的蛋。蛋只要不破就能保存好几天,是能够改变菜色幅度的宝贝。如果车上有面粉这类粉状物,就会放进去保存,这次就放在硫磺粉里。只要别放太久,硫磺味就没那么容易渗进去。
「汝载多一点好吃的东西,咱就不会发脾气了。有果乾或糖渍那些该有多好。」
赫萝摇著尾巴陶醉地说。
「大笨驴,甜食很贵的。」
罗伦斯学赫萝骂人,在面包上划一刀,用锅铲捞起煎得正好的蛋和腌肉,跟乳酪一起夹进去。
「拿去。」
「嗯。」
原以为赫萝接下面包就会大咬一口,她却拿著面包端详起来。
「怎么啦?」
「嗯……」
赫萝保持低头看面包的姿势,只有视线往罗伦斯转。
「咱昨天没吃到肉,应该要补上才对。」
即使一早就展现对肉的惊人执著,也不能太宠她。罗伦斯一本正经地说:
「不行,要遵守旅行计画,否则只会自讨苦吃。以前我们行商的时候,你就尝过那种后果了吧。」
赫萝看起来爱耍任性,但行不通时还是懂得进退。平时罗伦斯会任由赫萝耍任性,都是因为想宠宠她的时候被她看出来了而已。
因此,当罗伦斯毅然拒绝,赫萝即使不服气也得黯然接受。
「汝从以前就是个死脑筋。」
「请说那是慎重。」
赫萝往罗伦斯瞄一眼,耸了耸肩。
那是「都提到以前的旅行了,还敢说自己慎重」的意思吧。和赫萝旅行时,罗伦斯总是打肿脸充胖子,碰触危险的生意。
更糟的是昨晚生个火花了那么久时间,真是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昨天是很久没旅行才会那样嘛。以后就顺了。」
罗伦斯找藉口似的忍不住说道。
嘴角沾著蛋黄的赫萝抖抖耳朵应付他。
后来两人来到河边的税关。在这条河上的税关中,这里是数一数二的大,也是发自南方内陆的大道终点,颇为热闹。
来自内陆的谷物、畜肉加工食品和金属器具,上游的皮草和木材,下游的海鱼和远方国度的舶来品都汇聚于此。
原想在税关边的旅舍借住一宿,然而他们上午就抵达,最后吃点东西休息片刻就上路了。
用餐时提到沿著河流往海岸走的事,老板便大力推荐他们直接搭船。
其实河边的旅舍和河上船夫大多有合伙关系,客人经介绍搭船就能再赚一笔。
不谙旅行的修士很容易就会上钩,不过罗伦斯以前是旅行商人。
考虑损益后,终究选了陆路。
不喜欢野宿的赫萝倾向搭船,但听到船费会从餐费里扣回来,就勉为其难接受了陆路。
到了离开纽希拉的第四天──
「……现在到底是怎样?」
驾座上,赫萝弯腰拄颊。
罗伦斯则是一手拿著地图东张西望,茫然无措。
「……迷路了。」
挤出这句等同宣判自己死刑的话之后,他胆战心惊地往赫萝瞄。
赫萝不是温柔微笑,也不是横眉怒目。
「咱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了啦。」